最时光

《海底的骨头》项国托

祝卡 回帖奖励 楼主 2012-3-27 02:12  显示全部楼层
仲夏一个异常炎热的黄昏,我和几个朋友在海边的露天酒吧聊天。我们围坐在一张白色的沙滩桌上开怀畅饮威士忌。夜幕正从海天交接处向沙滩方向蔓延过来。海风温煦无比。



无数个夜晚,我都在轻微的酒醉中度过。没有固定的职业,靠着朋友们的恩赐,帮忙剪各种各样的片子糊口.今年来兴起拍摄旅行婚纱照,活儿多起来,我才得以收起犹豫的心情,埋头工作。五年来,我游荡在三亚的各个海岛,从未离开,我舍不得这里。



有的没的闲聊很久,趁大家陷入沉默的当儿,潜水爱好者朋友阿明将起他前几天在一处深海潜水时,探到海底,发现一具人类骨架和一具鲸类骨架的事。两具骨架紧紧相拥在一起,安静地躺在海底的细沙上。

“你确定那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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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暮清 发表于 2012-3-27 02:14
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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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秋 发表于 2012-3-27 02:14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嘿嘿,,
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知结局;所以,请不要对我说放弃!!!!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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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卡 发表于 2012-3-27 02:17
“没错,我还肯定人类是男性且是年轻男性。”

“这你都知道?”

“本人大学选的是生物学,你们忘了?”

“那,一具鲸类骨架,是什么鲸?你能看出来吗?”

“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应该是头海豚。”

我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握住就被。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呢?你说他们是抱在一起的,是怎样抱着?”

“相拥。像这样.\"阿明顺手拉过坐在他右手边的我,来了个情侣抱。

“好蹊跷......”

“嗯,听起来有点刺激,有点意思了。”

“你们说那个人类骨架会不会是条美人鱼啊?”年龄最小的May用充满幻想的语气说道。

“你是说人鱼之恋?”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见我一直没出声,有人问:“谢莎,你怎么不说话。你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吗?”

我抬起尴尬的脸,对阿明用哀求的语气说:你明天能带我去潜水吗,带我到看见两具骨架的地方去?”



五年前,我工作的电视台要拍摄一系列关于海洋与人类的人文纪录片,由我们几个年轻导演分头完成,每人自选一个角度。我把镜头锁定了海洋公园的驯养师。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带我去香港的海洋公园看了一次海豚表演,从此能让海豚翩翩起舞的驯养师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就带着团队去了三亚的一家海洋馆。事前联系时,馆方很乐意接受拍摄,因为那是很难得的一次广而告之的机会。但到达之后,却遇到了困难。因为我们需要选定一个驯养师,全程跟踪拍摄他的工作,不料竟遭到馆中驯养师的消极抵制。



“馆长,我想和他们亲自谈谈,或许他们某个人会改变主意。”我努力争取。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眺见水池碧蓝的一角,那儿传来海豚欢快的叫声。


“你放心。这个片子我一定让你拍成,如果没人主动请缨,我就让他们抽签。”馆长叫来秘书,吩咐她把所有的驯养师召集起来开会。正当秘书关门出去时,馆长突然叫住了她,“你等等,先别通知大家,把乐图叫到我这里来。”

馆长转向我们:“他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驯养师,刚休假了半个月回来。我都忘记问他了。”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湿漉漉的年轻人,上身赤裸,下身穿着银色的紧身长泳裤。他没料到办公室还有访客,尤其是我这样的陌生女士,一脸惊讶,留下一句“我去穿件衣服”,就转身出去了。



当他重新站在我们面前时,我才看清了他。驯养师乐图身材颀长,皮肤黧黑,脸部线条硬朗。

 我向他说明来意,尽可能地暗示他,我需要一个自愿配合的拍摄对象,而不是抽签强迫来的。他很仔细地听我说着工作计划,很意外,没有过多的刁难就答应了。



“我有个要求。如果我的海豚害怕你们的镜头,你们不能强制拍摄。我随时有权利中止与你们的合作。”

我们当然满口答应。




朋友散去后,我带着些许酒意一人来到海边。夜幕已近笼罩大地,海水也溶入茫茫夜色中,和天空一并消失了湛蓝的颜色。



这一片海滩是三亚新开发的,虽近深夜,依然游人如织,热闹非凡。椰林后面的酒肆、会所、餐吧的灯火影影绰绰。酒鬼、妓女、年轻情侣高声谈笑,通宵作乐。五年前,这里还十分荒凉,一起都是原生态,藤蔓植物从树林一直蜿蜒到海边,恣意生长。

我眺望茫茫大海,脑中复原出五年前我看到它的样子。我感觉他就要出现了,不管以怎样的姿态,怎样的面貌,我仍然深深爱着他。




“一个人去哪里happy了,莎莎?散了之后大家才发现你不见很久了。”阿明对我的深夜造访有点惊讶。他是香港人,说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但身型高大,浓眉络腮,嗓音洪亮,也许上一代是北方移民。



莎莎,你哭过了?遇到什么事了吗?”心细的阿明还是发现了。


我摇摇头,“明天能带我去潜水吗?到那里去。” 



阿明疑惑地看着我:“你这么晚来找我就为了这个?我以为喝酒的时候你是随便说说的。” 

我恳求地看着他。

阿明皱起两道浓眉:“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跟博物馆的标本没两样。你还在疗养中,下水不合适。”

如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愿意带我去吗?”



乐图虽然答应了我们,但一开始的合作并不顺利。我们想尽可能快开机,他却拒绝了我们,说要回去写一些“要求条款”,还是约法三章比较好。 

第三天,他交给我一页纸,写满了禁止拍摄的内容,涉及海豚生活的各个方面,与我们构想的大部分拍摄意图产生了冲突。整个团队都有些气馁和生气,觉得他表面敷衍馆长,实则存心刁难。他甚至还说,有些细节的事项还未想周全,想到了会继续加入。最终的样片他也要过目,他觉得不合适的镜头我们必须删减。



“这还怎么拍?如果最后他都看不顺眼,我们不是做了一场无用功啦?”摄影师小孟忿忿不平。 


我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安抚其他工作人员。拍纪录片遭遇阻挠对我来说已习以为常,只有耐心与被拍摄者沟通,取得他们的信任和谅解,作品才会更真实。毕竟,他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了,这是非常好的开端。如果仔细分析乐图的条款,会发现,这些“禁止”不是为了保护他自己或者是海洋馆,而都是从保护海豚的角度出发。我更坚定了以这个驯养师为拍摄目标的决心。



拍摄从海豚表演开始。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海豚,非常兴奋。

周六观众很多。乐图穿着一身蓝色潜水服站在池子边的舞台上,指挥海豚们在水中翩翩起舞,做出跳跃、顶球、钻圈等难度动作。观众席不断爆发出阵阵掌声和喝彩。 



他手执一根金属棒,轻声发出指令,是指挥,又是魔术师。我注意到,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魔术师”,搞气氛绝非他的强项。表演中的表白和与观众的互动都由他的女助手完成,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开海豚们。每次表演完一套动作,海豚钻出水面向他讨食,他都拥抱一下它们,在它们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像哄孩子一样。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看到他的笑容。



为了捕捉这难能可贵的瞬间,在一头浅灰色海豚表演完向乐图讨食时,我示意摄影师尽可能地有近拍摄。聪明的海豚突然受了惊,放弃食物,迅速钻入水中。它在水中乱窜,惊扰了其它伙伴。一条条海豚毫无秩序地跃出水面,翻转,激起阵阵浪花。不知情的观众呼声更高,掌声雷鸣,甚至有人为了使海豚更兴奋,往池中抛掷水果和面包。水池中一片混乱,还没下水的海狮海豹扑腾着身子,发出不安的叫声。场面失控了。

我心想,完了。

乐图跳下水池,逐一搂抱海豚们,他的悄悄话如同催眠的咒语,让海豚渐渐安静了下来。观众以为表演就此结束了,纷纷起立鼓掌。



这时,乐图从水中转头向我,恶狠狠地指着后台方向:“你们给我下去!”



演出结束后,我和摄影师硬着头皮去他的宿舍道歉,乐图给我们吃了闭门羹。




这天晚上,心情烦躁的我久久不能入眠,思忖该怎么取得乐图的原谅,将拍摄顺利推进。一个人的怒火需要多少时间来化解呢?如何选择道歉的最佳时机?

我起身打开电脑,想求教万能的互联网,这才发现空调已经很长时间不制冷了。真是倒霉透顶,炎夏三亚的空气潮湿,没有冷气,汗很快便扑扑的冒出来。不好意思打扰工作了一天的同事。看月光清朗,我便换了衣服,到外面转转。



我们住宿的酒店离海洋馆很近,出门五百米就可见那几栋火柴盒状的白蓝色建筑物。由于建造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海洋馆带着那时特有的粗朴印迹,在清朗的月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出于存心回避,我选择了一条相反的通向树林的路。借着林中昏暗的月光,我不知不觉穿过树丛走到了海岬。海浪拍岸,心中的郁闷被抛诸脑后。我忍不住借着那阵阵巨响,放声大吼 。



沉浸在释放的快感中,我忽然听见左侧的海岩后方传来一声声清越的鸣叫。好奇心驱使我绕过海岩,竟见到一头小海豚在海面上欢跃翻腾,旁边还有一个皮肤发亮的人半身浮在海面上!



是乐图!


我踏着湿滑的岩石往下走去,同时向他招手大喊。乐图很快也发现了我,却没有回应,依旧去逗那头海豚。



我已经走近水面,鞋子已触到水。我扯着嗓子大喊:“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他像没听到似的,看都不看我一眼。


“喂!喂!喂!”我又嚷了几声,使尽全力扯高嗓门,“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冷漠无情心眼小的男人……”



我过于激动,脚下打滑,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向前一冲跌入海中。我只有过在温水游泳池狗刨的经历,冰凉的海水让我本能地感到不妙,一边拼命在水中乱扑,一边大呼救命,一只脚踢到岩石,还崴了。

乐图快速游到我身边,拉我上岸。我被灌了好多口海水,胃十分难受。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我竟不顾形象小女生般大哭起来。



他一定觉得这女人脑子进水了,并不好言相劝,而是重新扑到水中,指挥海豚向西北方向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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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卡 发表于 2012-3-27 02:21
他重新上岸,扶我到他海洋馆的宿舍区。他把我丢在底楼大堂好一会儿,自己出去转一圈回来,塞给我一件大号男式T恤和一条浴巾,让我去洗手间把湿衣服换下,又给我搽药酒。



“我睡不着,为你生我们气的事。如果拍不成片子,我就会失业,还不如跳海死了算了。”我用他找来的毛巾擦着头发,半真半假地说。 



他并不为这种伎俩所要挟,“跳海的人才不会这么一层层理智地去想问题。不过为了工作,你倒真够拼命的。”他到门卫室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见他无动于衷,我吧水一推,没好气地说:“你还嫌我刚才喝得不够啊。”



水打翻在他身上,这个不苟言笑“小心眼”的男人却没生气,反而轻轻笑出了声。 



不过他的笑容迅速收敛,用冷淡的口吻说:“真够难伺候的。”随手将纸杯捏扁,掷到纸篓里。



我预感到这是个时机,赶忙诚恳地说:“对不起。白天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海豚会受这么大的惊吓。” 



他沉吟片刻,说道:“并不能完全怪你们,毕竟你们是外行。不过,那也说明你事先没做好功课,还不够敬业。”



在别的情况下若有人质疑我的工作态度,我一定会跟他急。但乐图说得有理有节,让人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了。“我非常热爱我的工作,任何在这条路上的困难,我都能克服。这一次的确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没有把足够的时间花在了解动物的习性上,只把重点放在和人的沟通上,没有重视和动物之间建立信任——这一点你做得非常出色。看得出来,你非常敬业 。你能教练我吗?” 



他被我最后几句负气的话,逗得笑出声来,低头看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我趁热打铁,“带我去认识一下你的海豚吧,我很想和它们成为朋友。”


穿过连接宿舍区和海洋馆的走廊,乐图带我来到与表演大厅一面玻璃、墙之隔的蓄养池。四下阒静无比。从这里可以望见,观众席空空荡荡,露天的表演池泛着粼粼波光,月亮的倒影忽而完整忽而破碎。



蓄养池在表演池的后面,有天顶,四季恒温,面积是五个表演池那么大,按照动物不同的体型用活动隔板隔出许多独立空间。池水幽蓝地泛光在天花板上,像无数正在眨着的眼睛。借着暗淡的灯光,我看到一条一条海豚安静地潜在水底。 



乐图在池边蹲下,唧唧轻唤几声,一头海豚很快钻了出来。他轻轻地搂住它的颈项,亲吻它的头部。海豚在他怀里撒娇似的欢叫。



“过来摸摸它。”他对我说。


我走过去,迟疑着把手贴在海豚的皮肤上。湿湿滑滑,弹性十足。小家伙情绪不错,欢快地摇动它的尾鳍。



“这是爱丽丝,今年两岁,还是个小孩子。受到你们惊吓的就是它。今天是它初次登台。”


“噢,爱丽丝,真是抱歉。”我轻轻拍拍它的头。转而好奇地问乐图,“刚才在海里和你玩儿的是它吗?”



“对,是它。它出生在海洋馆,没有回过真正的老家——大海,我想让它敞开自己的本性。”

乐图一一为我介绍海兽和它们的名字。



有一头虎鲸引起我的注意,与海豚不同,它的外表黑乎乎的,不那么友善,甚至有些骇人。“别怕,这是里昂,是头公鲸,有十米长呢。”乐图拍拍击水面。庞然大物哧啦啦地浮上来,水面被划成两半;乐图做了手势,这庞然大物又像个孩子似的,懒洋洋地沉下去。 


“太有趣了,它真听话。它也表演吗?”


“它体型太大,在水池里翻腾不过来。偶尔我们会让它表演喷水柱。多数时候观众只能隔着玻璃观赏它。”



里昂引发的动静引起水池中一阵小小骚动。乐图不断指给我看池中的动物:“那是伪虎鲸,那是白鲸,那是白海豚……”



我饶有兴致地听他介绍。说起这些海兽的时候,他眼里满是爱的光芒。他熟悉它们每一个的脾性,喜好,体重和食量。



爱丽丝又钻出水面朝我们啾啾地叫,乐此不疲地与我们玩迷藏。



“它是这里最聪明体型最迷你的海豚。顽皮又害羞。我看着它长大。”


“你晚上常常带它们出去吗?”


他点点头,抱住刚从水面钻上来的爱丽丝,半真半假地说,“只要是我抱得动的。”

我感到惊奇,“这是你们的训练?”“不是。只有到晚上,才是我和它们的时间,白天并不属于我们。只有在夜里,我们才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地交流。你知道吗,表演的海豚白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一紧张就容易患上溃疡,抗酸药和消炎药是它们的家常便饭。它们的天性对声音异常敏感,人类的噪音会严重影响它们的情绪和神经系统,但我们的训练几乎就是依赖各种口头指令完成的,白天参观者的走动声、喧哗声对他们来说也是折磨。”

“看得出来,你很爱它们。”

“不。我们都不是真正爱它们。我们对它们的爱都不够纯洁。”

经过那晚的交谈,我们冰释前嫌。乐图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更大的支持和配合。为了更深入他的生活,晚上我也常去找他。逐渐,他允许我对他与海豚的相处时间进行拍摄。

一天清晨,清洁工发现一头名叫灰灰的海豚死了。对海洋馆和驯养师来说,这是稀松平常的事。乐图的情绪却无比悲伤,他抱着灰灰足足一小时,连安排好的演出也无法上场。

黄昏时,他和馆长起了冲突。

“我不同意你们卖了灰灰,我们应该把它埋葬。”

“又来了,又来了。小乐啊,上次那头海豚我答应你了,但这次我不会再同意了。我已经跟人家签好合同了,五万块,一头死去的海豚都能卖这个数。我们正好可以再买进一头新的。”

“灰灰为馆里赚的钱远远不止这个数,他应该死得有尊严。”

“尊严?小乐啊,我知道你跟它们感情深,但它们在这里的使命就是创造财富,还有什么比死了依然能创造财富更有尊严的事呢?”



“我出六万买了它。”乐图果断地说。

“你真是个疯子!合同是具有法律效应的!”馆长转向我,挡住镜头,“哎哎哎,别拍!别拍!”

灰灰最终还是卖给了出价五万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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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卡 发表于 2012-3-27 02:25
吊车吊起装着灰灰尸体的集装箱往货车车斗里放,我看到乐图哭红了双眼。

这晚,乐图又带着爱丽丝到海中畅游。海水温煦平静。夜空是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海底泛上的腥气混合着夏风,沉潜在海天之间。

爱丽丝围着乐图,欢快地上窜跳下。它大抵不知道一个同伴再早晨死去了,更不知道它主人心中的悲伤。

乐图状态不好,几次潜入水中,长时间不冒头上来换气。我有些隐隐的担心。直到筋疲力竭了,他才上岸。

“知道灰灰是怎么死的吗?”他问

“不是病死的吗?”

“不,\"乐图摇摇头,抹了抹头发上的水,”它确实生病了,但它是自杀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海豚每一次呼吸都是有意识的行为,如果生命不堪忍受,只要通过放弃下一次呼吸,它们就能很利落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爱丽丝的妈妈海斯就是这样在我怀里死去的。

日本本州岛有个叫太地町的小渔村,那里的居民以捕鲸为生。海豚是鲸类,是他们主要的捕捉对象。每年秋天,成千上万的海豚聚集在大地町附近海域,渔民们便会驾驶小船,带着长矛去猎杀。它们首先把海豚赶到岩石构成的凹口内,再将入口用渔网封锁,被困在里面的海豚只能任由渔民处置了。

这个季节,全球各地的水族馆和海洋馆便会派人来挑选适合表演的海豚。聪明的海豚被选走后,剩下的渔民就会将它们杀掉,拿到鱼市上卖。他们用长矛将海豚刺伤,拉上渔船,然后用钩刀砍杀。整个海域瞬间就会被血染。

怀孕的海豚也会被残忍的杀害。那年我们几个驯养员去太地町挑选海豚。海思一直朝我们唧唧地叫唤,跟着我们。后来我发现它的腹部和尾鳍有伤,估计是在渔民驱赶过程中被礁石划的。我觉得它特别聪明,又通人性,讨人喜欢。一般我们不会购买有伤的海豚,因为照料困难,死亡概率大,所以海斯并没有被选中。但当我们挑选好其它海豚装好箱准备离开时。海斯突然跃起,连续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还不断朝我们叫唤,好像就是在‘我很会表演。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我们动了心,和渔民讨价还价,用一半的钱把海斯带了回来。

回来后,给海斯做健康检查,才发现海斯怀孕了,原来它这么努力想跟我们走,是为了保住孩子。几个月后,它早产下了爱丽丝,但爱丽丝却没有呼吸。海斯伤心极了,拼命用自己的吻部把爱丽丝推向水面。我们很担心海斯会因体力衰竭而亡,便把爱丽丝打捞上来。

海斯情绪失常,不断在水中乱窜,哀叫。后来,它终于没了体力,安静了下来。我游过去抱着它。谁知它在我怀里吸了一口气后,自动关闭鼻孔,放弃呼吸,知道沉到了池底。




爱丽丝反而在母亲死后不久活了过来,由我来养育,我几乎对它倾注了全部心血。我没由养育幼崽的经验,它又失去了母亲,我一直为它担惊受怕。但你看它现在,多聪明多顽皮。”

我看着仍在海中快乐嬉戏的爱丽丝,才知道乐图对它,不,对他饲养的所有海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爱。

“海斯就埋在海滩后面的这片椰林里。”依着他的话,我不由转过头,朝身后看了看。“它死的当天,馆里就联系了一个买家,但我极力反对,因为买回海斯的价格只有寻常价格的一半,它又产下了幼崽,海洋馆并没有在它身上亏钱。”

“人类是害虫。动物那么可爱,我们不应该驯养它们。在太地町看到渔民这样猎杀海豚,我心如刀割。每年去采买动物的时候,我都劝说渔民留下老弱病残的活口。但这没有说服力,因为在他们看来,捕杀并不比我们为了金钱而驯养动物更卑鄙。所以我对它们的爱根本就不纯洁。我一度异想天开,计划拼命赚很多很多钱,一头一头慢慢买下水族馆里的海豚,把它们放回大海,但我所能够赚钱的方式,不过是继续摧残它们。”



起风了,越来越急。串户被吹得哐当作响。

在我沉默的间隙,阿明起身去关窗,顺便倒了杯水给我。“你情绪有些激动,慢慢说,要注意你的身体。我看过你拍的那个关于保护海豚的纪录片,没有想到男主角在镜头以外还有那么多故事。”

我点点头,十指交叉握住温热的水杯。“后来,我爱上了他。”





七月快结束的时候,一天傍晚,我和乐图精疲力尽,在水池边席地而坐。爱丽丝患了胃溃疡,早上表现得很烦躁,不愿意进食。下午表演完毕,它懒懒地躺在池子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它一定饿坏了,便丢给它几条平时最爱的多春鱼。咽下没多久,爱丽丝的嘴里流出血来。乐图凭经验断定,爱丽丝得了胃溃疡。它第一次患病,喂药的过程很艰难。它一直不愿配合把嘴巴张开,稍微一抱紧它,它就把我们甩开。在众人帮助下,我们才把爱丽丝的嘴巴撬开,倒入大包的消炎药和抗酸剂。

“这里没有海豚可以幸免。”也许是习以为常了,乐图的语气显得十分平静,也可以说是麻木了吧。从他的神态看来,爱丽丝应该没什么大事,但我还是很不安,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无助的小家伙发病。

“今天晚上你有事吗?”乐图突然问道。

“没有......如果你没什么可拍的新鲜事的话。”
“那我们去意大利餐厅吃饭,然后到海边散步?”
“嗯?!”这是约会的邀请吗?
“一个小时后餐厅门口见。”
******
回到住所,我为挑选衣物犯起愁来。不知何故,这个非正式的邀请令我非常忐忑。由于长期在户外奔走,我带的多数是简便的工作服,连一件稍稍紧身的T恤也没有。在剪辑师Susan的资助下,我穿了一身她刚到三亚买的廉价渐变色吊带连衣裙,夸张艳丽,还算衬这儿的热带风情。妆容呢?让化妆师出马,纪录片的拍摄至多是配合灯光打底装,我只好凑合着上阵了。
去餐厅的路上,我在想,平时多半穿着橡胶潜水服的乐图会是什么打扮呢?我穿得这般一反常态的隆重,会不会被他认为自作多情?
见面后,彼此都吃了一惊。乐图穿着衬衫西裤和皮鞋,修了面,刮了脸,打了发胶。我第一次见到与工作状态反差极大的他。而短tee牛仔裤以外的我,也让乐图感到陌生。
用餐时,乐图告诉我,今天是爱丽丝三岁生日,并且他发起的海豚保护基金会今天申请成功了。那的确值得吃顿好的。虽说庆祝的目的不是专门为了我,但我还是很高兴。他申请基金会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又是一条素材。
饭后,沿着长长的沙滩散步,夜色温柔地笼罩过来,空气中带着酒后焦灼的气息。我们都有些亢奋,彼此讲了很多少年往事。这是我们第一次涉及自己隐私的谈话,乐图讲到了他的双亲。
“他们都是本地人,一生生活在大海边。死去的时候很美,牵着手静静地躺在海底。当时我只有十三岁。”他的叙述有一种诗的意境,并不感到悲伤。“你相信有美人鱼吗?”
“美人鱼?小时候看《安徒生童话》我是相信的,至于后来看了《十万个为什么》,真的看到了被命名为‘美人鱼’的动物,并不是人面的,幻想又被打破,反而不愿意相信了,还是有点痛恨命名的人。”
“我爸爸也是一名海豚驯养师,也在这家海洋馆工作。妈妈是水上游艺项目的潜水训练员。爸爸平时爱在海里游泳,有一场发生事故,被海底一股激流吸入,无力挣脱,不断下沉,感觉无望时,‘美人鱼’出现了。按爸爸的说法,这条美人鱼充满光芒,从天而降。她拉着爸爸的手,把他带出海面。这条美人鱼就是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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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卡 发表于 2012-3-27 02:29
因为这段奇缘,他们结合了。后来爸爸向妈妈讨教潜水,我出生后便也带着我去。可以说,我就是在海里长大的。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我们一家三口在饭店庆祝完,就去海里潜水。那天我感冒,坐在沙滩上没下去,到了傍晚才有救生艇把他们打捞上来,是氧气瓶出了问题。救生员告诉我,两人手牵着手躺在海底,姿态平静。打捞上来后,很不容易才把他们的手分开。”

我将被夏风吹得微醺的脑袋靠在了他肩上,安慰的话盘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他牵起我的手,“回去看看爱丽丝吧。不知道它吃药后恢复得怎样了。”

小家伙比我们想象得要恢复得快得多。看到我们,亲热地用它独有的肢体语言招呼,不断跃出水面。

“这孩子。”乐图拍拍它的脑袋。“游泳吗?”他看看我。

我点点头。

他拐进浴室换上泳裤,赤裸上身,恢复到平日的模样。又扔给我一套女式泳衣,“来吧。”

他终于把我当作真正的朋友。我迅速换上泳衣,跳进池水,紧紧跟着乐图和爱丽丝,向蓄养池的后方游去,那儿有一道闸门,直接通向大海。无数个晚上,乐图正是从这里和爱丽丝出去约会的。

我奋力地抡动手臂,任水浪在身上不停地起起落落,感觉正通向一个奇异的世界。在他们平日嬉戏的海域,从海里抬头向上,夏日的夜空一览无遗,月亮正在头顶,晶莹硕大,明亮晃眼。岸上的景物随着海水上下起伏,海天化作一体。

我是个笨拙的泳者,跟不上乐图的节奏。我几乎不能停止划水,不然就会下沉,就会恐慌。而乐图似乎很享受沉浮的感觉,光滑赤裸的背脊在水中时隐时现。

爱丽丝像个孩子似的欢快地环绕着我们转,在我们之间穿梭,跃上跃下,发出清亮的嘶鸣。丝毫看不出它今天是个病患。

海水簇拥着我们。在此情景中,我确定,我爱上了这个男子。可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海水的包裹,令我窒息。我蓦然感到,眼前的景象失真,我并不能毫无障碍地一次次走进这个画面,这个驯养师和小海豚共同营造的世界,我是一个闯入者,最终将退回原位。

“怎么了谢莎,不舒服吗?”乐图忽地在我面前冒出来。他的眼睛里充满海水,是蓝的。

“有点儿......冷。”我不冷,我只是莫名的害怕。

“习惯就好,有我和爱丽丝在。”他忽然抱住我,喃喃地说,“你是我的美人鱼。”

我们亲吻,相互褪去彼此的衣服,就在那蔚蓝无尽的黑夜大海中。爱丽丝在欢叫,海浪在呢喃,一切归于夜色。

******

风更大了。台风真的来了,来得如此猛烈,在屋外嗡嗡作响,地上的一些小物体被吹起打在窗玻璃上。这个夜晚如此骇人。

“明天还能去吗?”我焦灼而失望地看向阿明。

“当然不行。真是见鬼!”阿明抱起双臂看着窗外,又皱起他的两道浓眉,转向看我,“谢莎,你刚才很激动。这对你的身体很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吗,我们改日再讲。”

“不!”我激动地大叫,“你能听我把故事讲完吗?”

阿明抱住我的头,无法违拗,只得连声说“好”。

******

夏天即将过完的时候,气象台预报了一场台风。全岛紧急防范。

一个晚霞绚丽的黄昏,我正在二楼会议室外的露台上,看着成群的红蜻蜓出神。又听到了乐图和馆长的争吵。员工们围堵在馆长的办公室外,想一探究竟。原来有台商获知了三亚要开发的风声,买下了海洋馆及其周边的地皮,要开发一个房产项目。旧的海洋馆部分将被拆迁,新场馆建起后由台资方控股,现有员工大部分将遣散。更可怕的是,馆里老弱病残的海兽将被快速处理掉,新馆具有雄厚的资金背景,要引进更年轻更具有观赏性和表演技术的海洋动物。到了此时大家才恍然大悟,最近不断有闽南口音的人来造访馆长,原来是洽谈收购的。





预报的台风没有正面来袭,而是掉转了路径,可海洋馆却刮起了台风。员工们联名抗议,罢工,却没有任何效果。馆长说,带头闹事的,可能会被最先解职。很快,理智让大家清醒。地皮已经出售,矛盾并不在于更新换代,而是旧的海洋馆在此没有立足之地了。海洋馆恢复营业,照常开放演出,看似平静,员工们却陆陆续续被喊去谈话。

一天晚上,乐图敲响了我的房门。他为了留住海洋馆日夜不停地奔走呼告,整个人瘦了一圈。我感到又心疼又心酸。

“莎莎,你愿意帮助我吗?这个想法在心里藏了很久。自从海斯在我怀里死去之后,我受到很大的震撼。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做错了。它们想要的只是回归海洋。人类不应该驯养它们,屠杀它们,食用它们,也不应该把它们当成摇钱树。我存了些钱,申请成立了海豚保护基金会,就是为了保护它们。但一个人势单力薄,你能不能参加进来,用你的影像告诉人们,不要来海洋馆看海豚表演,不要吃海豚肉,不要捕杀它们。这盘子带子里有我几次去日本太地町偷偷拍来的录像,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剪取那些震撼人心的部分,放进你的纪录片里,有一天将它公之于众,让更多的人看到。”

我接受了乐图的建议,愿意为他,为海豚,为自己做点事情。我紧急改变了纪录片的主题,工作会议时也得到了大部分同事的支持。为了争取反对的同事,我谎称已经和台里打了招呼。我知道这样做的风险,随时都有丢饭碗的可能。但我还是决定拍下去。

国庆节这天,为了庆祝新馆奠基,海洋馆进行了一次盛大的演出。观众席上有新东家的高层、政府官员、当地媒体。这是旧的海洋馆最后一次告别演出,或许也是乐图的最后一次演出。乐图作为海洋馆的首席驯养师,和海豚们的默契配合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表演结束后,舞台的大屏幕首次播放了我已杀青的纪录片。片头即是乐图在日本大地町偷拍的海豚被屠杀的镜头。观众哗然。这时,乐图的声音在海洋馆响起:“海豚的微笑是人类对它最大的误解,它在祈求你的拯救……”

我的同事们将早已复制的DVD光盘发给每个观众。场内顿时骚乱起来。

******

阿明带我去潜水已经是第四天早上。受台风影响,这几天雨水持续不断,直到这天天才稍稍放晴。我们和另两名潜水员一大早乘游艇出发,来到阿明见到两具骨架的水域 。大风大雨似乎将整个世界冲洗了一番,阳光格外绚烂。举目四眺,皆是惊心的蓝色。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澈,海水波平如镜,不起一丝波澜。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使蓝色更加目眩。
第一次潜下水底时,我们没有看到什么骨架。我失望到极点,不知是被洋流冲走了,还是阿明记错了地方。
“不会不在了吧?”
“别着急,我再仔细想想。”阿明很懊恼,一脸歉意地安抚我的情绪。他知道等了这么多天,我不能再等。
阿明浮上水面,找到仪器测了又测,然后把游艇往东南方向开进一百米。“这儿再试试,我好像都闻到骨头的味道了。”他的幽默让我笑了起来。“莎莎,你终于笑了。好久没看到你笑。这次我先下去。等我的指令。”
阿明一跃而下,很快便消失了。二十分钟后,海底传来阿明的消息,他让我下去。
其他两名潜水员将全副武装的我放入海中,我沿着缆索慢慢沉潜下去。越往下越黑,照明灯的光亮显得微乎其微。这是一个黑暗无边的世界。但很快我听到了一种召唤。
快接近海底时,我看到一块发光的圆形水域。那一定是阿明开的强照明灯。阿明向我游来,用手指给我看。在一片白皙的沙床上,我看到了他口中描述过的两具骨架,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的心一阵剧烈颤抖。
是他们,真的就是他们。世间有什么重逢是加以如此面目相对,让人欲哭无泪痛彻心扉的呢?
******
演出结束,我和乐图即刻收到驱逐令。馆长早已气得暴跳如雷,电话通知了我们台里。停职查看的处分直接被推到我的手机。这个结果是预料之内的,尽管这样做终究徒劳,海洋馆依然不能保留,老弱病残的海兽们依然会面临被卖的命运,但我们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整个晚上,乐图显得心事重重。半夜,他被噩梦惊醒,馒头虚汗。问他怎么了,他却什么都不说。
当我再次醒来时,身旁没了他的身影。
我披了件很薄的单衣出去找他。初秋的凉意直捣我的皮肤。不知怎的,我忽然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
我在海洋馆的蓄养池里找到了他。看到我出现,乐图什么也没说,将所有的闸门都打开,依次拍醒沉睡的海兽,把它们赶向闸门。
“你要干什么?”在闸门边,我拉住他问。
他拨开我的手,缓缓地说:“我要带它们走。它们不属于这里。”
“带走?……带到哪里去?你要去哪里?”
“我会和它们在一起,在大海里。”他眼睛定定地看着从身旁游过的海豚。
我猛然醒悟过来,拼命摇头:“不要……不要……你不要这样,醒一醒,冷静点想清楚。”我歇斯底里地叫嚷,泪水已爬满我的脸。
他只看着我,握了握我的手,慢慢松开。
“那我该怎么办?……我爱你,乐图。”我把脸埋在双手之间,悲伤地恸哭。
“对不起,美人鱼,请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拍拍我的头,嘴在我额上轻轻一触。那是去意已决的一吻,解脱的吻,不带有丝毫留恋。短暂微薄的美好爱情在乐图的心中抵消不掉他对人类巨大的恨意。
我知道任何挽留都不起作用。我跪坐在池边,看着他慢慢转过身去,看着爱丽丝,看着一群海兽,携着水流钻出闸门,消失于深夜的茫茫大海。
******
我探下身子,将双手缓缓靠近乐图。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息地爬了一脸。五年了,乐图,我依然认得你的容颜。
“谢莎,你要干什么?”我似乎能听到氧气面罩里阿明恐慌的叫喊声。他奋力地拉住我,把我往上拖。我挣扎着摘掉了缆索,摘掉了氧气面罩。游上前去拉住乐图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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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卡 发表于 2012-3-27 02:32
终于弄好了。

虽然有点长,可是还是觉得值得发在论坛。

我看这篇小说时,脑海中浮现是是纪录片《海豚湾》里的画面。所以虽然长,情节有点平淡,但都要还是觉得有有种情绪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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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格子 发表于 2012-3-27 02:38
好多,我先占楼。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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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肆。 发表于 2012-3-27 02:41
我想到了加勒比海盗里面的白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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