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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以及掉落的苍耳》

唐纳 回帖奖励 楼主 2014-1-28 12:13  显示全部楼层
苍耳,以及掉落的苍耳


作者:梅错发布于:1月14日 03:05 阅读时间:10 min 阅读次数:2578



迄今为止。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走上电子秤。
他最害怕的事情是说出一句你好。她总是每天把与室友共用的马桶压得喘不过气。
他总是每天深夜被自己的梦惊醒吓得喘不过气。

1不要盯着她看,她太胖了,会让她觉得不礼貌。他心想。
于是他低下头,从裤子望到鞋子。四周是别人的裤子鞋子,休闲装或正装或莫名其妙的搭配,干净的,深色里藏着污渍的,都疲惫地挤在一起,布满褶皱。他想象如果有一把熨斗,可以拎起来,吹着口哨,给人一个个抚平过去。不不,应该在这附近摆个熨衣服摊儿,当场给人熨衣服,像那些擦皮鞋的。来人脱了裤子,接过来,摆在案子上熨。有的要熨一整套衣服,就得脱下一整套,光着膀子,剩下内衣,抿着嘴不说话,站在风中等待。红灯转到绿灯,交通协管员是位大叔,大叔摇着红旗子,人群涌过街。
交通协管员是城市里的牧羊人。他觉得。

2她出了一身汗,此时正望着麻辣烫的摊子犹豫不决。
还是吃两串儿吧,两串儿就好。她总觉得别人都走得比她快,很多人唰唰地越过了自己,一直这么觉得,甚至就要相信真的是所有人都走得比自己快了。过马路,赶公交,进电梯,她永远最后一个到。
讨厌啊。她索性摁住小圆凳儿坐了下来,人群似流水。

3钥匙被掏出来,叮啷啷,得意地响。一把门钥匙与几把无关紧要的,仅仅是为了与前者组成一串钥匙而存在的钥匙。门钥匙本有两把,以防弄丢进不了门,他把其中一把放在摆在门口的球鞋里。
这双球鞋有一段时间没穿,灰扑扑的。他多瞅了它一眼,就觉得应该擦一擦它,于是随手拎起来。铛地一声,掉出一把钥匙。咦?
哦。这把钥匙在球鞋里蓄精养锐,不曾使用,比裤兜里那把看起来新很多。他握着这把钥匙,不禁有些同情。于是他把钥匙扣上的那把取下来,塞进球鞋里,换上这把光亮一些的。
晃一晃,叮叮啷啷,好听,忘了要擦鞋。

4一到家,她就疯了。
好烦好烦!她向室友抱怨。又指着室友的电脑喊,这衣服我穿不了你不准看!
她的头发有点炸,脸有点油,手里拿着一颗苹果。“晚上只能吃一个苹果”像一句魔咒似地折磨着她。晚上只能吃一个苹果……晚上只能吃一个苹果……叮铃叮铃……
她接电话,是读小学的小侄子,声音怯怯地:妈妈让我问问你,怎么能吃得白白胖胖的?滚。她说。

5只要是一个人,只要不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他暗自鼓励自个儿:就不必让亲人失望,不必因贫穷而在人前抬不起头,不必对任何人负责。
甚至啊,过年都不必掏压岁钱。他翻了个身,刚刚的想法彷佛被翻了篇儿,已经烟消云散。
床头放着一张拼图。实际上不是真正的拼图,而是几张照片的碎片,上一个户主交接房子的时候走得匆忙,许多垃圾未曾清理。闲来无事拼了一年多,竟还未拼出有几口人,长什么模样,笑着还是板着脸。他想,我真是笨啊,如果换做那女人,可能早就搞定了。
想到此处,不禁又想了想那人,几幅画面,几番情话,随梦而来。

6帅不帅?室友举着手机给她看。
她不住地点头,帅帅帅帅,好帅啊!哈!室友不禁笑起来:看你那样子,晚上有没有安排,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不去了。哦?
我约了人吃饭。哟!啊!啊!是谁是谁?
室友惊叫时跟上次她俩吵架时,大喊的”啊!哟!你长这样又不是我的错!“口吻如出一辙。她脑海里登时浮现出一个场景:一手掐着室友的脖子,一手打耳光,贱人!不许叫。同事而已了。她晃晃脑袋说。
话毕,人已站在卫生间,盯着镜子,开始埋头洗漱。

7一天有多漫长?
假如从天亮起床,到夜半睡去,那么大概有18个小时。18个小时真是太久了,他琢磨着。如果分成三个部分,每部分有6个小时,早饭午饭晚饭,每顿饭后都散步。那还是空余出许多时间。看电影,逛公园、动物园、宠物市场、超市、商场……等等,这些事情当然不可能每天都做完。太累。只做一两样,又不够完美。
对打发时间来说,追求完美好像不应该是一个无所事事之人的态度。他口袋里装着一把口琴,这是今天的猎物。小时候很羡慕别人吹口琴,就是自己没法得到一把,使尽全身力气,四处奔波,就是无法拥有一把小小的口琴。实在奇怪,如今几十块钱就轻松装在兜里了,除了要跟卖口琴的老板开口说话,嗯嗯,这个,多少钱?
地铁要进站涌来的风不知拐了几个弯,吹到耳边,他走得不快。

8能一起乘地铁回去也挺好的。她想。
所以吧,那家伙根本不够资格做主管,对吧?面前的男人总结性地问。是啊是啊。她根本心不在焉,脚下的高跟鞋硌着脚后跟。
为什么走这么快?所有人都走这么快?为什么这顿饭结束的这么早?这男人喋喋不休,让她心烦。
风吹动头发,面前一排楼梯伸展下去。快快快!男人朝缓缓打开的地铁门跑去。
哎,哎,哎,她气喘吁吁。“哎”到第6排,或是第7排楼梯,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猛地一颤,双腿用力带领她的身躯,往前跪去。

9嘈杂人群的声浪促使他往耳朵里塞上耳机。听点什么好。他一边走,一边翻着曲目。
这是一首不知名乐队的歌。看看身旁忙碌行走的人,没有张嘴唱歌的,也很少静心聆听什么的,就知道做音乐很难混。他喜欢这个乐队,大约曾听说他们生存困难。他望一眼在脚下摇晃的楼梯,心说他们如果不唱歌,去做别的,那就太可惜了。赶不上这趟车了。这时候回家,总是拥挤不堪的。早知道应该吃点精致的,可以慢慢品尝的食物。就算积蓄快花光了,也不能整天吃些垃圾食品。
他脚下一软,双手本能地向前撑去。嗖——滑行了两米,回头望去,一具尸体扔在楼梯口。他的心猛地颤抖起来,血液涌至头顶,耳机震落在地。
只听尸体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10她从未哭得如此伤心,她感到手上有灰尘,脸上有灰尘,全身都疼。她第一次望见地铁站里的天花板,那是怎么样的布局呀,怎么样的涂色啊,无法形容。
她觉得应该等待别人扶起她,又觉得应该自己站起来,可是等她刚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回过神,便看见吃饭时其乐融融的男人,正在不远处的车厢玻璃门后,一脸惊愕地划过。从她的角度望去,列车像一艘巨大的轮船,要去远行,永不返航。她呆呆地望去,直到一只脚提醒了她还有哭泣这个选择。
不停地哭下去,能哭掉几斤?她的脑袋嗡嗡响。还是站起来罢,做一个有尊严的重物。呼哧呼哧,面无表情。眼泪这东西,平时闲起来倒是滋润,用得着的时候就涩地人发抖。

11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略带颤抖地站了起来,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愣着发呆,不礼貌,于是急冲冲跳起来,顺手捡了地上的手提包。这包,大概是她的吧。要说点什么,说不好意思?还说对不起?兜里有没有装纸巾?
他摸了摸口袋,没有,只好傻乎乎地迎上去:对,对,对不……眼前有人走过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她不想注意这个人,此刻她被站台对面墙壁上的海报所吸引,无法挪开目光,一排发着光的海报,上面印刷着男男女女,大笑的,微笑的,白皙干净的皮肤,炯炯有神的眼睛,有人手里举着什么商品,有人摆着什么姿势。
余光里,昏暗的隧道彷佛在闪烁,闪啊闪,模糊的铁轨向两边无限横亘出去。她不禁被那深邃吸引,暗地里的微风好像在招手,一定有位等待重逢的老朋友要走过来,也要她走过去。他看着她,当然不止他在看着她,百无聊赖的等待列车的过客们,其中也有一些注视着她,比如那些偶尔从手机上拔出目光的人。
她径直走了过去。人们随她微微转头,他尴尬地跟在她身后。
她跳了下去。

12这一刻一定会被某某媒体记录下来,而在场的路人们,肯定会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遗忘了当时他们是如何前倾着身体,口中发出惊呼。然而他却认为,自己不会忘却那天他曾伸出去的手臂,那么笔直,有力,却只抓到了空气。那团被触到而躲开的空气,亦会做他记忆的见证。
他目惊口呆,前方的女人在铁轨上慢慢(也许实际上没有那么慢)躺下,动作娴熟,稳重。她像个归家的游子,疲惫的扶着自己的床,如释重负地躺了下来,她让身体与铁轨平行,双手安详地放在腿边,如果身边可以堆满鲜花,多好,多好。他觉得喉咙啪地一声摔上了门,一个字都说不出。前方好像突然有了屏障,无法跨越,甚至无法直视。当列车从远处匆匆赶来,急促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水烧开,又像飞机俯冲落地,他不由自主地,跟随人群后退了一步。
那干燥,微凉的风打算把什么带走?没有人感兴趣。

13这是平平淡淡的某一天,一个女人正在整理一批捐助物资,分类、登记,这本不是她的本职,只是平时清闲,丈夫又没空陪伴,便做些公益活动。此刻她拿起一双球鞋,突然有种眼熟的感觉,但只不过是一刹那,她把鞋随手丢在一旁,叮铛一声,掉出一把旧钥匙。
另外一间房子里,一个孩子终于玩儿坏了那把清洁工奶奶送给他的口琴,他的衣服有点脏了,破了,哼唧唧的鼻涕需要谁来帮忙擦拭一下,可是看起来,他仍然高高兴兴的,并没有想要沮丧一会儿的念头。他知道奶奶疼他,不会有责骂,也不会忍心看他失去心爱之物。时间正是黄昏,奶奶出门买菜就要回来,孩子还不知道奶奶另外买了几个红苹果,左手右手都提着袋子。奶奶身体健康,走着去,走着回,路途不远。只要走进小区,只要再走过1号楼,2号楼,3号楼,中心花坛。然后拐个弯儿,再走过8号楼,9号楼,就到了。奶奶与邻居们不熟,不会得知8号楼某层住着一家三口,丈夫勤劳,妻子贤惠,儿子懂事,令人羡慕。这是他们刚搬进去不到两个月,虽然在中介那儿多花了一点钱,但大家还是觉得很划算,他们会在晚饭时,围坐在饭桌旁,妻子会自夸一会儿她看房的眼光如何好,如何抓准了时机,丈夫憨笑着不说话,儿子会再次想起夹在笔记本里那张碎片拼出的照片,也是一家三口,不同之处在于照片上的孩子是一个女孩,长得白净好看,眼神平静,长头发。自从在新家捡到这张照片之后,儿子觉得那女孩越看越好看,总是幻想在学校里,或者别的地方,突然遇上她,拿出照片,吓她一大跳。这件事他只跟唯一的好哥们提起过。
太阳接着往下坠,坠着坠着,夜晚就到来了。夜幕之下,饮酒作乐的人多了起来,朋友聚会,同事聚餐,等等等等,人们成群结队。夏天的时候人们爱去露天的地方,人们喜欢夏夜,举酒敬夏夜。就是那种露天的某处大排档,一群人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嘻嘻哈哈地笑着,结结巴巴地聊天。一个男人搭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肩膀,好像想起来什么伤心事,说,哥呀,这回演出太他妈糟糕了,真没脸活下去了。
活下去,有惊喜。被叫哥的男人一边瞅着远处一边乐呵呵地说。嘿,说的是,来干,干一杯,你看啥呢?
我看那边那姑娘呢,真好看。哪个哪个?
那个,吃麻辣烫那个,腿真白啊。等到醉了或没醉的人们陆续走回家,大多数人睡觉的时间就快到了。当然还有一些没睡的,熬夜工作的年轻人,各种值班的轮值人员,做坏事的夫妻,等等。俯着身子听墙角,可以听到种种有趣的声响。也可以听到一个女人正在听电话,那头的朋友口若悬河,嗓音很大,透过手机,传到夜空。朋友讲述着室友的传奇经历,女人听得相当不可思议。
你是说,只是擦破了脸,和肚子吗?是呀是呀,好几节车厢轰隆隆碾过去,一点没事!在医院里,有人把她丢的包包送到床头,一打开,装满了钱,要不你说哪来的钱去整形医院……
……朋友又说,唉,一个人住,有时候,还挺寂寞的。
听出朋友的不开心,她便赶紧提了些别的话题,介绍一些护肤品、好看的电视剧、好听但很少人听的的歌。她是一个懂事的女人,眼神总是很平静,让人心安。挂了电话,她拿起一本书,翻开,靠在床前,垂着头,柔顺的长发渐渐散开来,散在淡黄色台灯的光线中,发梢亲吻着她隆起的小腹。那是一把细密,泛着光泽的发丝,在空调的微风里轻轻飘荡,好像永远永远,都会温柔地飘荡在这个喧闹的尘世里。

尾声:迄今为止。
她最害怕的事情,仍是走上电子秤。他最害怕的事情,仍是说出一句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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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醉 发表于 2014-2-2 09:29
我在很多年前看过这本书,早已忘记了书中的人和故事,唯一的记忆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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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纳 发表于 2014-2-5 03:54
[quote=。乔醉,434077]我在很多年前看过这本书,早已忘记了书中的人和故事,唯一的记忆是心疼[/quote] 嗯
等谁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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