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
文/顾司凉
1.
二十一日下午,我路过解放路。
印象中一直聚集着密麻小铺的道路已改头换貌,将近大半的房子被翻修重建,成统一略带欧洲风格的三层建筑,显而易见地成为了小城最为繁华的商业街。
在往南门的转角处,一座十四层的建筑拔地而起,附近被停靠的车辆、息壤的人群、鼎盛的音箱声充斥,打扮时髦的小姑娘、衣着中性的男孩相携相伴,欢声笑语里不乏谩骂玩笑,青春蓬勃的孩子们涌入那座被冠了商厦之名的大楼,分散进各个服装店、首饰店、肯德基以及游戏厅之内。
在两家金饰店中间被挤出一个不超过一米半的小窗口,我找到了中学时期常去的那家老店,老板已不认得我,我勉强挤进去,吃了一碗姜饭。我想这种一点也不起眼的老式食物,也如这家店一般,被社会蓬勃发展后的鼎盛生机挤压得无生存之地了。
现代化、工业化的齿轮在逐渐侵蚀这世界上曾经贫穷落后的每一寸土地,也许多数人会欣喜于这种进步,正如政治家们满足于他们的丰功伟绩,可我想,也有许多人,如我,对这种突如其来、来势凶猛的改变措手不及。
2.
我承认自己内心顽固,对旧物、旧事以及旧时的文化氛围生活方式格外珍惜,并不忍心见到自己生存过、成长过、爱护过的家乡变成下一代人的家乡。
周遭一切令人陌生,却又无能为力。
解放路本是新中国成立后小城里最后一条保留原生风貌的街道,三进七开清朝样式的商铺鳞次栉比,青石瓦房与茂盛古树相得益彰,青石板路、攀墙而出的石榴树、双面木门石阶前的红盆牡丹,再往南门方向衍生出一片不乏观星台、娘娘庙及府衙旧址等旧貌老院的老式民居,再往南是麦浪滚滚、果园菜地,生机勃勃。
幼年时便常与玩伴骑着自行车结伴到娘娘庙门前听戏、看大幕电影等等,每逢斋戒日便随自家长辈到庙中礼佛、吃斋,虽不常有,但记忆中每逢斋戒便可提前十分钟下学成群结队到庙里去,再各自寻到自家长辈,大家坐满整个小庙,吃一碗大锅里做出的斋饭,再一同结伴儿去上学,未曾不是一种令人欣喜的节庆。
3.
然而岁月带来的成长不仅改变了我们自身存在的模式和甬道,令属性与天性区分开来,每个人拥有自己的想法和对生活的期待,并开始为之付诸行动。于是,我们分散开来,抑或求学抑或打工,远离最初将彼此圈固的小城,如同汪洋成河,分去各个繁华喧闹的城市。
城市里繁重而焦急的生活无疑会令人疲倦,纵使是我这样常年呆在象牙塔里的人也为太过商业化的城市生活力不从心,拥挤的交通、繁重的人流、焦急的人际、沉闷的梦想,偶尔深夜会为自己所追寻的一切失去信念和勇气,心中所存慰藉不过是还能回去享受安伦的家乡小城。
直到有一日,亲眼见到自己的家乡也被那巨大齿轮和风潮淹没。
正如二十一日,我看着那座拔地而起的商厦,心生困顿,焦虑不堪。心中唯一存下的明月般的慰藉终究也结束了。
4.
我开始怀念那些落在青瓦片上的日光,强盛静谧,宛如波浪起伏在树与房屋之间,在阴影之下,只简单而强壮的生活方式。人们无需用每日超过八个小时的电脑作业,无需用十几个小时跻身于写字楼里,无需面对计算机里的数据和英文字母用尽心机才可获得安逸,相反,简单平缓的生活节奏中温饱恰当,房屋、工作、儿女、朋友、亲人皆在触手可及之处,那种美满抑或满足无处不在,深入骨髓。
我并非一口否决所有现代化的生活,也许它是一种可以让许多年轻人亢奋蓬勃的全新模式,当然它早已成为大趋势。太多人甘之如饴地一头扎进那些被高高歌颂的事业和抱负中,这本是无可厚非甚至是值得表扬的强盛和赞叹。
但我并不适应这种侵吞了我童年、幼年、青春时期记忆的骇浪,它几乎改变了我生命铺排和进退的秩序,令依傍、港湾也成为风雨飘摇之地。
正如面对高楼大厦时那种如同本能般的困顿。
我想,我并不爱这座新城。也无法置身其中,颓唐又难以言明的清醒,在隔离中对世间化和个体化立场分明。我想,我终无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