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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记忆弥散
[序]
一场雨过后，来不及蒸发的雨滴被遗忘在十字路边的坑洼里。
宛如心脏某个因为深陷而被灌满回忆的部分，它们抬头望着迎面的烈日，守护自己最后的记忆。
[1]
其实很多事情只是来不及忘记。
好像一张没有被渲上颜色的画幕，它们渐渐成为心里的一道道小风景。
再次见到离宏是三年前的某个冬日里。
他在马路边推着装满烤洋芋的车子，望着路过的人群叫卖。
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被冷得僵硬的脸却始终微笑着。右手空荡的袖子，在不经意中被游离的寒风吹起。
离宏在人行道的角落里，熟练地为路人挑选符合他们大小的烤芋。
花白的蒸汽在他身边缓缓泛起。
那时候的我，在马路的另一边流着泪，望了他好久好久。
[2]
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饭的时分。
母亲在耳边一直唠叨，说的是关于高考的周边新闻，还有叫我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语。
“妈。” 我夹着热好的饭菜，打断母亲的话。
－“我今天见到离宏了。”
－“他在马路边卖烤芋。”
狭小的空间顷刻沉默下来。
－“侑铭，可不可以不要提起他？” 母亲没有底气地问着。
－“我吃饱了。” 我放下筷子，抿着嘴，关上了房门。
[3]
墨云在夜里遮蔽了月光，廉价空调发出微微刺耳的响声，继续干燥着房间里的空气。
我坐在桌前咬着笔头，努力把思绪放到眼前的习题里。房间的另一面，母亲和父亲争执声音一次次响起。
－“我刚才在这找到工作，你叫我们搬去哪里？”
－“他早晚会碰到我们阿！”
－“都多少年了，他早就忘记我们了！” 声源在此刻停止。
他早就忘了我们了。
我放弃了眼前的习题，把头埋在厚重的被窝里。
似乎回到某年某月，离宏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看着眼前的机械模型。
“侑铭，等我长大工作了，我就买最最上面的高达给你，可是你不要弄坏了哦。”
离宏始终微笑着，握着的手彼此传递着温度，真实得不像是梦境。
他怎么会忘了我们。
[4]
十二年前的一天，我和离宏像往常一样，肩并着肩，一边为前一天的动画剧争持，一边走在上学的路上，只是那时候，我还叫他“哥哥”。
成长的转折点，往往发生在某个瞬间，宛如小学的老师手把手教着字词，我在田字部歪歪扭扭地写下“突然”。
突然，我们被关进漆黑的房间里。
突然眼前出现了光芒，我被穿着警服的人群举起。
突然，我失去了你。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和离宏遇到了人贩子，我因为来不及转移而被救了下来，而他却被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其实后来，警察找回了离宏，记得那天清晨，我被母亲抱醒，她兴奋地尖叫着，说去把离宏接回来。
我光着脚坐在门口，兴奋地跟着墙上的钟摆数着离宏回来的时间。
“咔嚓”。
门外的阳光沿着缝隙透进，周围的尘埃弥散分离。
母亲一个人回来。
[5]
半个月以后，我们搬进另一座城市。
听父亲说，母亲那天走进警察局，一眼就认出坐在地上的离宏。
离宏依旧微笑着，只是右手空荡的袖子一下子把母亲的眼睛刺出了眼泪。
她从兜里拿出所有的钱，跟旁边的警察说要捐给那个断手的孩子，然后咬着牙，走出了警察局。
她把离宏抛在了原地，而我也渐渐忘记了离宏，直到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冬日，记忆才像毛衣般被再次穿起。
离宏每天都会出现在那里，围着他买烤芋的人很多，大多是工薪阶层的上班族，他们排着队，手里拿着发皱的纸钱，死死盯着离宏手上的称枰。
渐渐地，我排到队伍的最前面。
“那个，给我一个烤芋，不要太大的。” 短短的一句话，我却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离宏和我对望着，然后把手上的洋芋递给我。
－“三块二，谢谢。”
走过对面的人行道，我望着手中的烤芋，不自觉地回头。
我看到离宏此刻也望着我，他依然微笑着，只是脸庞不知不觉多了泪痕。
他慢慢变化了嘴型，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弟弟。”
[6]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五月。
因为慢慢接近了夏天，冬天的衣服也被放到了箱底。模考再不能把小纸条塞进袖子里，从前虚假的成绩也在这个时候暴露无遗。
母亲的唠叨渐渐变成一种无力的形式主义，而父亲也整天咨询着适合我的工作。
我依然会到离宏那里买烤芋。
因为气温的攀升，来买烤芋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我第一次看到离宏叹气。
会和他很简单客气的聊几句，只是聊的内容没有接触过某个敏感的话题。
－“快高考了吧？”
－“嗯，可是似乎都不会，我想毕业后就应该会工作了。”
－“还有一个月呢，要加油。”
－“嗯。”
[7]
我们总会在某些时候怀念起从前。
快乐的，悲伤的，曾经发誓会忘记的。带着深刻的缅怀，笑着，流泪着，脸红着，回忆着。
宛如一团发热的光，绿草在光里交换出新的氧分，内心带着释怀再次坚强起来。
高考的那天，天空下起了暴雨，离宏的档口因此也没有出现。
考室里笔划磨擦的“沙沙”声，监考老师的脚步声，还有因为从前没有努力而哭出声音的考生，和雨水击打在窗沿的声音，化成毕业的弥散曲。
我想起小时候和离宏拉着手看模型的情景，手心彼此传递的温度不断回眸。
“要加油。”
[8]
交卷的铃声响起，我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情走出教室。
暴雨也在此刻停止，马路上因为长年累月的压力而陷下的坑洼，此刻变成一个一个浅湖。
雨后的阳光很猛烈，留恋在天空的水滴被折射成阔大的彩虹。
马路的另一边，离宏在跟我招手。
－“我明天就离开这里。”
－“嗯？为什么。”
－“因为在这城市呆久了阿。”
－“想过去哪里了嘛？”
－“还没呢，我想应该回南方吧。”
临别的时候，离宏递给我一个盒子。
－“送你。”
－“谢谢。”
我接过盒子，望着离宏微笑的脸。
－“那个••••••”
－“嗯？”
－“一路顺风。”
－“哈哈，我会的啦。”
哥，会回来嘛？
最后一句话被卡在声带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回到家后，我打开离宏送我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砌好的高达模型，关节之间结合得并不结实。盒子的底部，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献给我最爱的弟弟。
[9]
马路上的浅湖被蒸发成一层浅灰色的水印，世界又回到蝉鸣的阳光里。
我依然会在马路的另一边，望着对面空荡的角落。
宛如被溅起的游尘，
记忆弥散在这场茂盛的青春里，等待下一次重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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