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气中流窜着不安分的气息，天越是黑，人们越兴奋。又是一年Z大的校庆晚会了。
简南是这次的总负责人，乔倦回实在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天空之城》的钢琴演奏。
没有刻意打扮，她早已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了。素白的长裙，高高挽起的长发，橡胶圈上有一朵很素净的白茶花。候场时，看着周围笑靥如花的女孩，都说士为知己者容，倦回想起，两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留给那个人。
“嘿，你一个人想什么呢。”简南拍了下她的肩膀。
“就是突然觉得我老了。”倦回低笑。
“你才多大啊，二十一都不到，比我还小呢。”简南毫不客气就是一个白眼。
“所以你更老。”倦回用力扯着他的衣服下摆，手指微微泛白，才站了起来，像是撒娇，但更像一个重症病人，不依靠那个回力就没有办法站起来。
“到我了。”然后头也不回的上场，堵了简南一嘴的牢骚。
灯光师调暗了光线，只留了一束白光照在她身上，阴影铺了满地，只留下了一个圆，而她在圆的中心像极了困兽，无法逃脱。倦回一脸认真的看着手下的黑白琴键，即使早已娴熟，依旧没有往台下看过一眼，因为再也没有必要了。
简南看着台上的倦回，黑眸中，藏着狡黠。
一曲终完。
“喝一杯？”简南提议。
“晚会还没完，你确定你可以走？”倦回皱眉。
“当然没关系，有事他们会联系我的。”简南大笑。
“真是不负责任。”倦回撇撇嘴。
简南吃瘪，却并不反驳。
到大排档的时候，简南直直的朝着一个人走去，乔倦回跟在后面，默不做声，却了然于心。
“这是沈逢久，我朋友。”
“这是乔倦回，我妹妹。”
简南分别介绍。
乔倦回瞥了瞥对方伸出来的手，即使不太乐意，却还是不想让简南难堪，礼貌点头，生疏回握。
“《天空之城》，你弹的很棒。”沈逢久淡淡的语气甚至都让人感觉不到这是赞扬。
“谢谢。”但不可否认，他的态度的确是让乔倦回松了一口气。
简南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近乎无语。目光幽怨的分别看向二人，谁知收到的都是无视。
“我会一点小提琴，不知有没有机会合作？”沈逢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样看来，他倒是有一点像那个人，至少他们都不适合大排档，倦回在心里评价。
“可我更偏爱《小星星变奏曲》，还是算了吧。”沈逢久眼角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简南虽无奈，倒是不意外，他可是知道的，从前的倦回，说话哪会这么委婉，这个待遇已经不错了。
就这样，一场酒，喝的像是无味，可每人面前的空瓶倒是不少。
三个人各揣各的心事。
散场时，沈逢久起身结账，简南倒也一脸坦然。最后是，沈逢久一个人回家，而简南送乔倦回。
乔倦回和简南两人就这样走着，月光混着昏黄的灯光洒在地上，更添了几分寂寥。
“阿回，该放手了。”简南终是没有忍住心中的话。
“再等等吧。”还是一模一样的回答。简南已经听了两年。或许两年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不够长，可是简南眼睁睁看着从前活泼调皮的倦回变成如今这副疲惫的模样，实在是害怕，她的余生都会是这样了。
“哥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倔强的语气，听得简南心疼。他叹了口气，从来只要倦回一开口喊哥哥，他就什么都依着她。可是他也清楚，这件事，自己从来做不了主。
2、
凌晨一点，沈逢久走出了输液室。微微扭了扭头，坐在那儿打了四个多小时的点滴，实在是有些不舒服。大步走过医院的长廊，因为太晚，只有应急灯还亮着，他偏头向落地玻璃窗外看去，却莫名想起了乔倦回，轻轻晃了晃头，用指腹抵着额头轻笑，好像也只能怪月色太温柔了。
那次匆匆一别后，他没有再主动联络她。他足够聪明，喝的那场酒，至少让他明白了，她很抗拒一个陌生人的靠近，他早已警告过自己，断断不可操之过急，他有的是时间，让陌生变成熟悉。
可他是个傻子，自以为是的傻子。
左拐，再穿过一个长廊，就可以从偏门出去了。奇怪的是，左边的凳子上坐了一个穿灰蓝色长裙的女孩，她的头完全俯在膝上，双手环着腿。深夜的医院本就空旷，沈逢久倒不怕妖魔鬼怪，在他看来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可是，他的确是不该去一探究竟的，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在作怪，他偏偏走向了那个女孩。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沈逢久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女孩。
连问了三声都无人作答。
沈逢久心想，不是睡着了就是昏过去了。他皱着眉头，思量再三，用不大不小的力气，摇了摇女孩的手肘。
然后一张悲恸的脸，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乔倦回。
沈逢久心里莫名一紧。
“还记得我吗？”沈逢久问。
乔倦回满脸的痛楚与眼泪还来不及抹去，又或是假装忘掉哀痛的生活让她觉得太累了，所以她懒得在被发现以后继续做戏。
她轻轻点了点头。
本来想继续询问，可是看她恍惚的样子，沈逢久吞下了所有的话语，只是在她旁边静静地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医院的那头传来了哭天抢地的声音，这个并不稀奇。
可是乔倦回却跟着那个声音，嚎啕大哭，整个长廊上都回荡着她尖锐而悲痛的哭叫。
仿佛那个痛失至亲至爱的人，是她自己。
沈逢久毫无意识地湿了睫毛，连他都不知道的眼泪一颗颗滴下。
没哭多久，她的声音就哑了，她又将头埋在膝头，低声呜咽。
沈逢久这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的抹去痕迹，看着她的样子，想要抱抱她，伸出了手却又收了回来。
两人就这样坐着，不知山月。
“周晨归就死在医院，心肌梗塞，抢救无效，死亡时间凌晨三点，可是那个时候，我睡得正香甜。”乔倦回本来已经平静下来，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往外溢。
沈逢久不知如何开口。好像只要面对她，自己就会这样无措。
谁知乔倦回却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可是我醒来以后，却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他竟也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他走了，不告而别。”乔倦回呆呆的望向一个没有的远方。
“我连在手术中时在抢救室外担惊受怕，在得知抢救无效后求医生再救救他的权利都没有。”
沈逢久突然就明白了刚才她猝不及防的哭叫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了，她有多羡慕刚才那些能够光明正大放声大哭的人。
“都过去了。”沈逢久自己都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可是他能说的除了这句又有什么？
“是吗？”微乎其微的声音，乔倦回也不知这一句问的是他还是自己。
3、新更
南方，最沁人的是春风，只可惜，在倦回眼里，一切都是单调的灰。
倦回的目光落在一句话上，没法挪开：我要守住我的家，护住我的丈夫，一个有责任的人，是没有死亡的权利的。
这是整本书，唯一一句让她动容的话。
她的指腹反反复复在这句话上摩挲，面容有悲戚，有怨恨，但是更多的痛苦。
三毛因为有荷西所以不会死，可是自己呢？周晨归已经死了，她没有需要守住的家，没有需要护住的丈夫，已经没有了责任，为什么还要这么痛苦的活着？
木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电话，并不开口，等着对方说话。
“我是沈逢久。”还是一成不变的淡然。
“嗯。”很淡薄的回答，也许她要表达的只是自己还记得这个人。
“今天下午两点是我弟弟的毕业表演，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听到这句话，倦回不由皱起了眉头，两人的关系实在没有熟悉到可以去看亲戚毕业表演的地步，何况，他见过自己最为软弱的模样，她打心眼里不愿和他有过多的来往。
可是黑眸一暗，明明已经到嘴边了的拒绝的话，变成了答应。
“一点半，我在学校的南门等你。”等到这个回答，沈逢久像是心中放下了一个石头，随即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讥讽嘲笑自己，怎么会这么没出息。
“好。”
乔倦回穿着枣红色的薄针织衫。沈逢久一眼就瞧见了她。朝着她招了招手。
目的地竟然是一所贵族小学，乔倦回不由看了沈逢久一眼，他弟弟怎么会比他小这么多？
而一向处变不惊的沈逢久，这会儿脸上竟浮现了一丝尴尬。
当熟悉的旋律响起，乔倦回眼中的怀念是真的，可是根本没法与那耀眼的悲痛争抢夺地位，而她也终于明白了沈逢久邀请自己来的意图。
沈逢久看着她的反应，不由后悔，之前听她说喜欢《小星星变奏曲》，他找了很多钢琴演奏会，都没有这首曲子，因为这毕竟是一首初级曲目，最后才不得不找了一个小学的毕业表演会，托着人要了两张票，还瞎编了一个什么弟弟，本来以为她会喜欢的，可是没想到却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正想说些什么，乔倦回突然凑到了沈逢久的耳边，轻声说：
“两个相爱的人，一个死了，另一个只有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才算公平。所以，再也别浪费你的时间，花心思在我的身上了，没有意义的。”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沈逢久没有追上去，看着她走远，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她一点希望都没有留给自己。
其实，她又何尝给自己留过希望。
